肿瘤免疫疗法沿革

      任职于英国剑桥大学的阿根廷科学家César Milstein和德国科学家Georges J.F. Köhler,在1975年将正常的B细胞与骨髓瘤细胞融合,得到可以持续产生特异性抗体的杂交细胞,催生出杂交瘤技术,是人类利用免疫系统的起点。在Milstein和Köhler因此获得诺贝尔奖的同一年,治疗淋巴瘤的理想目标被锁定。1997年,靶向CD20、治疗复发或难治性惰性淋巴瘤的人鼠嵌合单抗Rituximab获批上市,它也成为第一个获批上市的抗癌单抗,开启了全新的癌症治疗方式。此后,随着科学家对癌症基因组学的研究,越来越多的靶点被发现,新的抗癌抗体不断涌现。最激动人心的转折出现在2011全球首个免疫检查点抑制剂Ipilimumab获批应用于临床,开启癌症的免疫治疗代

      从杂交瘤技术诞生,到2014年红遍全球的首个全人源PD-1单抗Nivolumab获批,足足间隔了40年。抗癌抗体技术从鼠源、人鼠嵌合、人源化,一步步走向全人源,历经数次激动人心的革新与升级,才成就了今天的安全高效的肿瘤免疫治疗。

      鼠源单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抗体的存在直到19世纪90年代才被发现。它识别病毒、细菌、真菌,甚至寄生虫的强大能力,让科学家和医生都“垂涎不已”。经过漫长的上下求索,1960年代科学家才发现只有淋巴细胞可以产生抗体

抗体示意图一般被画成字母“Y”的形状。可以看到这个抗体由两种颜色组成。其中的蓝色部分,我们叫它恒定区,这个区域比较“保守”,很多不同抗体的这个区域是一模一样的至于黄色部分,我们叫它可变区。这个区域是千变万化的,可以说没有两种抗体的可变区是相同的,它决定了抗体的特异性。抗体识别病毒、细菌和癌细胞的能力,依赖的就是这个可变区。 

抗体示意图

      人体的免疫系统有千亿级别的“免疫卫士”——淋巴细胞,它们占到体重的1%左右,但能产生数以百万计的特异性抗体,每一种抗体都能与对应的抗原完美结合,来对抗入侵者。在Köhler和Milstein发明生产单抗技术三年后,37岁的日本分子生物学家利根川进(Susumu Tonegawa)发现了B细胞生产抗体多样性机制,让从千变万化的抗体中找到“对的人”成为可能。但是新的问题来了:在生产单抗的过程中,制备杂交瘤用的是未经改造的小鼠B细胞和小鼠骨髓瘤细胞。但如果把这种由小鼠产生的鼠源抗体直接用在人身上,人体免疫系统可能会把鼠源抗体当做抗原清除掉,不仅疗效差,还会导致一些安全问题。尽管存在上述风险,但第一个单抗药物Muromonab-CD3(OKT3)还是在1986年被FDA批准上市了。由于OKT3是全鼠源,存在强烈的免疫原性,50%接受治疗的患者产生了抗OKT3的抗体,治疗效果大幅下降。此外,OKT3还会引起类似细胞因子风暴的过敏反应,这在很大的程度上限制了OKT3的临床应用。在OKT3获批之后的近10年时间里,FDA都没有再批准其他的单抗药物上市,单抗药物的研发陷入低谷。

     人鼠嵌合和人源化单抗:从“张冠李戴”到“易容术”

       科学家们随之想到,只要把鼠源抗体的可变区嫁接到人源抗体的恒定区上,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降低抗体的免疫原性。这一设想的最终实现是在1984年,科学家们成功把鼠源抗体用来识别特定抗原的可变区“摘下”,“戴”在了人源抗体的恒定区上,人鼠嵌合抗体应运而生。

      不过面对人体的免疫系统,人鼠嵌合抗体依然很容易被清除掉。因此随着人们对抗体可变区认识的加深,在识别特定抗原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可变区碎片被发现,科学家得以给鼠源抗体实施更加精细的“易容手术”。

各种类型抗体的结构示意图

      1986年,Jones等人把鼠源单抗可变区的关键识别区域“抠”下来,然后仅仅把这些可变区碎片替换到人源抗体上,这就成了我们现在常说的人源化抗体。紧随Nivolumab之后获批的Pembrolizumab就是这种人源化抗体。

但是,无论是人鼠嵌合抗体,还是人源化抗体,它们都是科学设想与现实困难之间达成妥协的结果。无论它们携带的小鼠蛋白占比多低,哪怕只占整个抗体的10%以内,都不能完全避免进入人体后的免疫排斥或超敏风险

 

      唯一的机会就是全人源。

      在Milstein和Köhler杂交瘤技术取得成功之际,就有很多科学家尝试将人的B细胞与骨髓瘤细胞融合,以生产全人源的单抗药物。但几乎所有的尝试都是徒劳的,没有人能将二者融合起来

 

      全人源单抗:噬菌体展示与酵母展示的“帽子流水线”

      1970年代,重组DNA技术的建立和发展,打破了不同生命之间的“种属次元壁”。执教于美国密苏里大学的George Smith历经十余年的奋斗,以一己之力于1985年开发出了噬菌体展示技术。五年后,剑桥大学Gregory Winter的团队利用噬菌体展示技术,成功获得了正常折叠且功能完整的人源抗体片段,就是我们前面介绍的黄色可变区。有了这个最重要的部分,只需再通过分子生物学手段把它嫁接到恒定区上,一个完整的全人源抗体就诞生了。

      首先,将人体内制造抗体可变区的基因交给噬菌体,噬菌体就会指挥其宿主——大肠杆菌生产出各种抗体可变区,形成一个巨大的“抗体可变区库”。然后再用目标抗原,从这个库里把能与特定抗原结合的抗体可变区“钓”出来即可。不过,噬菌体展示技术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它对抗体蛋白的修饰和折叠,与人体细胞差别非常大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抗体可变区与抗原的亲和力

      有研究表明,对癌症的治疗而言,治疗效果是随抗体的亲和力增加而增加的。而由噬菌体展示技术获得的抗体可变区,其亲和力通常不足以有效治疗肿瘤。因此,噬菌体展示技术获得的抗体往往还需人工优化

      为了解决噬菌体展示平台面临的问题,K. Dane Wittrup等推出了基于真核生物酵母菌的酵母展示平台。去年年底在国内获批上市的PD-1单抗Sintilimab就是基于这个平台开发的。酵母展示平台实现了从原核表达系统到真核表达系统的进步,不过酵母的蛋白质修饰系统与人体依然有不小的差距,这对抗体功能也存在一定的影响。也正是这种差别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酵母展示平台的应用。

      据统计,截止2017年5月,全球共有23个全人源单抗药被FDA批准上市,其中通过噬菌体展示技术推出的抗体有6个,酵母展示平台为0,剩余的17个全部来自后起之秀转基因小鼠平台[21]。

      真正给全人源抗体领域带来变革的,是转基因小鼠的诞生。

      全人源单抗:转基因小鼠带来的真·全人源

      就在Smith推出噬菌体展示技术的同一年,如今身为美国科学院院士的Frederick Alt,曾和他的几位同事一起大胆预言:“日渐成熟的转基因技术可以让小鼠表达人的抗体”。

      可以说,这一预言为未来数十年的研究指明了方向,越来越多的团队加入转基因小鼠改造的行列。研究的高潮在1997年被点燃,日本麒麟麦酒株式会社的石田功(Isao Ishida)领导的10人研究团队,基本实现了将人的抗体生产系统搬到小鼠体内。石田功正是前面介绍的1987年诺奖得主,利根川进的学生。

      在随后的几年里,不同科研团队之间的通力合作,达到人体免疫系统水平的转基因小鼠终于诞生了。

      与噬菌体展示和酵母展示平台不同的是,转基因小鼠平台生产抗体的方式,是先破坏小鼠的免疫系统,然后将人体编码抗体的IgG基因转入小鼠体内,并在小鼠体内最大程度再现人体抗体生产系统,产生人源的IgG抗体。从这个层面上讲,它已经优于前述的两个平台了。

      另一方面,为了保持抗原可变区的多样性,噬菌体展示和酵母展示依赖于人工引入突变,而转基因小鼠则利用的是B细胞天然自主的体细胞超突变。理论上讲,小鼠作为历经数百万年的进化的生命体产物,其引入突变的方式更优于人工。

酵母展示平台的发明人Wittrup等科学家,对已经获批上市和正在开展2期及以上级别临床研究的所有单抗做了分析。他们发现与噬菌体展示相比,通过转基因小鼠研发出来的抗体药的成药性更好

      至于如何利用转基因小鼠平台生产全人源单抗,以之前介绍过的Nivolumab为例。

      首先利用PD-1免疫转基因小鼠,小鼠的B细胞受到人PD-1抗原的刺激之后,会启动体细胞超突变程序,增殖分裂成数以万计、能产生不同人源抗体的B细胞。紧接着,就要用到Köhler和Milstein发明的杂交瘤技术,从被PD-1免疫的小鼠体内分离出B细胞,并与骨髓瘤细胞融合。最后通过层层筛选,找到与PD-1亲和性最高的人源抗体的杂交瘤。

      回首通往全人源的“条条大道”,转基因小鼠平台虽较噬菌体展示技术晚出现10年,与酵母展示平台几乎同时登场,但因其在各方面表现出来的种种优势,使其生产的全人源单抗获批上市数量最多。

转基因小鼠制备全人源抗体示意图

      正如著名免疫学家Sefik S. Alkan所说,单克隆抗体的发现改变了生物医学的面貌,并可能在未来几个世纪深入影响我们的生活


2020年10月16日